孟夏,天气回暖。
各种各样的消息充斥着河间人的耳朵,自前几年尚属宋地北伐日起,这里的百姓就没听见过对外战场上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。
然而自从城池陷落归属齐国之后,每隔一段时日总会有获胜的消息从官府的衙役口中公布出来,及至吕布进入河间,露布报捷则成了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
河间的百姓从开始的麻木、心情复杂,变成了现在的与有荣焉,心态转变之快,也是让人惊奇,只是在齐国官府眼中,这是好事。
白云如絮,吹动树枝,带着绿色的枝叶上下晃动。
烟尘随着脚步声升起,遮蔽着后方的城池,中军大旗之下,吕布转头看了一眼,呼出一口气。
出征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人,不过好在河间离得不远,等今次征战结束,可以移去大名府,这路途也近,不会再有长时间的等待。
行军、扎营、行军,枯燥的路程就在这般来回重复的日子中度过,不过一月,大军开至黄河岸边。
旌旗林立,各个带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,不时有军队加入进来,移动的军队在各部将校命令之下快速前进着,吼叫的声音隐约传入中军这边。
军队行进平稳,有快马飞驰而至,护卫中军的卫鹤上前拦住,说了几句带人过来:“陛下,南朝派人前来。”,回头看眼那校尉。
名为李贵的校尉微微有些紧张,连忙抱拳:“陛下,有朝……不是,宋人使者前来,要求面见陛下。”
“这个时候……”吕布在马上晃动一下,抬头看看天,随后点头示意:“让人过来吧,行军路途枯燥,听听他说什么权当解闷儿了。”
李贵抱拳拨转马头而走。
没多久,再次响起的马蹄声引得中军众人抬眼看去,只见李贵在前,后方跟着几个宽袍大袖的身影,观服饰是宋国来人。
战马跑至近前,奉命出使的张邦昌跳下马背,想要上前行礼,结果一个没注意绊在石头上,这人顺势一跪,滑过去,大礼参拜:“外臣张邦昌参见齐国皇帝陛下,陛下万寿。”
两旁跟着的从者见他跪下,也软了膝盖,一同拜下去。
吕布坐在赤兔背上,看着他的行径,脸色古怪,伸手虚扶一下:“起来吧。”
张邦昌忍着膝盖疼痛,谄笑着起身:“谢陛下。”
后方,余呈、卫鹤面上神色不变,随军的王政、李助等人看着前方宋臣滑稽的样子笑眯眯的不语。
吕布在马上睥睨着下方的人:“说罢,这时候前来作甚?是要求饶不成?”
后方跟着吕布的几个朝臣将领轻笑出声。
张邦昌好似没听见一般,微微躬身,双手互搓,笑成一朵花般:“陛下所言不错,却是来求饶的。”
中军众人忍不住一阵轰笑,张邦昌身侧两个同来之人面上一阵火烧火燎般的发烫,齐齐低下头颅去。
倒是他本人没有什么感觉,仍是在说:“我朝官家不知何处得罪陛下,不过不管是为何,都是我等的错,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。”
偷眼看看吕布,口中说着:“我等毕竟是儿朝,愿意进献黄金五十万两,白银三百万两,粮食五百万担,美女千名,另外割取永兴军路与陛下,只求陛下高抬贵手。”
“手笔不小。”李应捏着胡须在后看看前方的张邦昌,歪着身子同一旁的房学度嘀咕着:“这般看来还能再榨出来一些。”
“陛下不会同意的。”房学度也小声的回着话:“陛下对赵佶父子的厌恶你又不是不知。再说,待咱们拿下汴梁,里面财富都是陛下的哪里用的着他给。”
张邦昌说完话低着头等着,半晌没听到吕布的声音,抬头正对上一双戏谑的目光,心中念头转了转,试探着开口:“陛下,官家是真的知错了,他还年幼,难免为奸贼所蒙骗,如今佞臣李纲已经被贬至地方,不会有人再蛊惑他。”
眼中的视线仍是戏谑难明,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:“这个……那个……”
“朕不喜说谎蒙骗人。”赤兔打了个响鼻,有些不耐烦的动动腿脚,吕布身子随着他晃动几下:“回去告诉赵桓小儿,今次朕不会这般轻易退走,让他等着。”
“陛……陛下……”张邦昌顿时大急,迈步想要过来。
吕布也不理他,“传令大军,快些准备过河!”双腿轻夹了下马腹,赤兔朝前迈腿,晃动下脑袋,偏头冲着他喷出一道热气。
张邦昌顿时连连后退,也是他倒霉,腿脚不便,膝盖一软向后就倒,双手张开向后一撑:“哎……哎哟——嘶!”
吸口凉气站起身,看下手心,已经破了皮渗出血来,屁股更是火辣辣的疼,凝神感受一下。
好像……伤着骨头了。
“这位张相公,请吧。”带着些调笑的声音传来,张邦昌回头一看,是领着他过来的李贵,又望望吕布的背影,叹息一声,转身上了齐军给他准备的战马,吆喝一声向着来路而去。
中军的将校、朝臣看着他模样轻笑出声,齐齐驱动坐骑而行。
明媚天光下,白云随风在走,顺着天云辗转向南看去,黄河河道上数十上百艘大型舰船在来回运送士卒、辎重过河。
举着旗帜而行的兵马蜿蜒形成一条条长龙,走过原野,进入城镇。
这里多是前次北返之时被齐军掠夺一空的城镇,如今半年多过去,也渐渐有了人烟,汴梁更是搬取南面的村落人口填充进来,虽是不能与之前相比,也不是一副被掳掠一空的荒凉之地。
只不过人口少,守城的士兵就更少。
齐军渡河的兵马都不用攻城,举着旗子在外面站上一站,城门随即洞开,临时任命的官员走出来摇着白旗请降。
先锋大将马灵当下命人检查各处要道,接手城池防务,一面回报后面中军,一面催促着所部军队继续南下。
仲夏上旬,齐国东西两路大军合兵一处,共计二十五万大军渡过黄河,再次对大宋国都形成威胁。
……
汴梁。
做为一朝之都,也有着开封、东京的称呼,它不是第一次面对困境,前一次的齐军更是让城内的百姓、官吏看到了危险,只是当时还有个老人,愿意带领着军队站在城头上,愿意为这满城百姓的安危奔走,激励城头守军与民众。
如今那道身影已经南渡,城内的百姓又被催缴金银铜钱,抓取千名有姿色的女子以待齐军。
埋怨、咒骂、逃离,成了城内民众最多的应对方式。
皇宫之中,年轻的少帝哆嗦着看着回返的使团,半晌开口:“……没接受?”
对面齐刷刷跪下数道身影:“臣等无能。”
“朕不是要听这个!”站起来的赵桓有些急躁的挥舞着双手,来回踱了几步,指着李邦彦、白时中等人:“你们说齐军会同意割地赔款朕方才准允的,怎地现在这个时候跟朕说做不到,齐军眼看过河了啊!”
张邦昌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,李邦彦与白时中对视一眼,也是面有难色。
半晌,赵桓一屁股坐下,双手抱着脑袋:“这可怎生是好!”,随即抬头:“太上皇呢?太上皇有没有办法?”
白时中想了想,摇头:“官家,太上皇那边一直在闹着要南下避难,臣让人拦着,言说此时撤离于军心不利,外面齐军会立时追上来,太上皇乃止,只不知能拦多久。”
“南下?”赵桓忽的又站起来,一指白时中:“做的好,焉有遗弃自己儿子,独自逃跑的父亲!这时候绝不能让他跑了,朕当亲自命人去守着。”
白时中、张邦昌等人的身子动了一下,甚是想说汉高祖的名字,然而想想还是闭上嘴。
眼看着赵桓热锅蚂蚁一般“怎办?”“如何是好!”的来回走动,站在后方的孙傅上前一步:“官家,臣有一策。”
赵桓猛的刹住脚步,同其他人一块看过去,随后几步走到他面前,一把抓住他衣袖:“什么法子,快说!”
“官家可看了臣送于您的感事诗?”
“看了。”赵桓点头,随即疑惑道: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
“丘濬大才,知晓吉凶,这点官家可知?”
“自然知道。”赵桓亦是点头:“御书房有本朝奇人轶事录,朕小时候最喜看这个,其中就有介绍丘濬之事,言他所测无不应验,就是自身寿数也测的分明。”
孙傅捋须,声音轻快:“不错,臣读感事诗,其中有‘郭京杨适刘无忌,尽在东南卧白云’之语,随后臣于市井中找到杨适与刘无忌,听闻龙卫兵中有一人名为郭京,这岂不是说此人定能退得齐军兵马?”
“当真?!”
赵桓面上大喜,其余几人也是喜上眉梢,连忙看着孙傅道:“既然找到,当请人快快前来,问他有何本事。”
“是,臣这就去寻人。”
孙傅拱手一礼,随后连忙向着殿外而去。
……
紧张、压抑、无望。
汴梁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,面色阴沉的男人、女人,偶尔碰上一两个熟人,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,时不时涨红了脸朝着地面啐一口唾沫,等到看到街面上有官差衙役出现,各自咽下一口气,低头快步离开。
“孙尚书,这边。”
说话的衙役弓着身子看着后面的孙傅,脸上笑容是往日并不多见的谄媚,见着眼中的大人物站着没动,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见是一家米铺,不由歪歪头:“这个……那米铺有问题?”
“没甚。”孙傅转过头,有些疲惫的捏捏自己的鼻梁:“只是未曾料到粮价涨的这般凶狠,记得往日是升米二百五十文左右,如今竟是八倍还多。”
那衙役似是未曾料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还关注这个,吭哧半天才挤出一句:“自去岁至今,这粮价已经降了。”
孙傅愣了愣:“是……是吗。”,吧唧一下嘴:“罢了,待齐军退去,价格自会降下去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衙役半晌木着脸点点头,他月俸不过四千文多些,加上做些黑活,一月也不过在六千文左右徘徊,一家老少已经开始吃糠咽菜了。
这价再涨,怕是老鼠肉都要涨了。
几人行行走走,没多时就走至卫所,摆明了身份孙傅迈步走了进去,却没见着一道人影先他而行。
……
嘈杂的声音从屋子中传出,吆喝“买定离手!”的身影斜带着英雄巾,一双眼睛通红的看着桌上的钱财,周围围着的十数条大汉刚刚喊着:“快些、快些、快些!”
哐——
门扇砸在墙上。
“都特娘的闭嘴!”
吼叫声中,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快步走进来,一把拉住斜带英雄巾的人:“郭兄,外面兵部尚书孙傅点名找你。”
“我?”
那汉子两眼通红,眼珠滴溜溜一转,连忙指着其他人道:“快,将这里收拾干净,待老子发财也有你们一口吃的。”
其余人大概是习惯听从他的,连忙动手收拾,这郭京一把将英雄巾带好,口中快速与前来的这人说着:“你现在出去假装碰着那兵部尚书,此人多半听闻市井之言来求我做法,不然这种大人物不会亲身来此等地方。记得,机灵些。”
“晓得了。”
那人听着连忙走开,此时几个大汉动手,屋中东西能归置的都归置好了,一时间不能放好的拿衣服一卷带在身上,随着郭京一挥手:“快走。”
屋中大汉快步跑了出去,有人临行前给他开了窗,点了几支香放在屋中,不一时这里味道清新许多。
……
孙傅跺着四方步走在兵卫所之中,这里对他来说甚是陌生,看着不少卫兵走过,有人在习武场搬运石锁,也有练枪练刀之人,看起来一片热闹景象。
“倒是勤于习练。”口中点评一句,孙傅面上带上几分笑容。
跟着的衙役闻言斜了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官儿一眼,没有吭气儿,只是心中撇嘴,暗道看来朝堂上也不都是聪明之辈。
正想着,有人影从前跑过,似是没注意一般,撞在孙傅肩膀上,带的人望后“哎!”一倒,随即被人抓住胳膊。
“这位相公没事吧。”
拉住孙傅的汉子歉意的一笑,赶忙松手作揖:“小的心里急了一些,还望相公莫怪。”
“你这厮,嘶——”孙傅揉揉肩膀,疼的龇牙咧嘴:“慢着些,没人与你抢路,这是作甚去。”
“小人的错,小人的错。”那人陪着笑脸,小心翼翼道:“这不是急着给人买些香烛朱砂黄纸使用,一时间惶急了些。”
孙傅心中一动,感觉撞着的地方都不疼了,放下手:“你说的可是郭京,他果有道术?”
那汉子佯装气恼:“可不是怎地,和您说,郭京有仙人称号,身怀道门不传之秘——六甲法,好家伙,神极了!”
孙傅闻言一喜,也不怪这人没说出个一二三来,他心中这等人没文化,能说一句“厉害”已经是极高的评价,反而更信三分。
“你也别去买了。”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人,孙傅开口:“我乃兵部尚书,要征召郭京入宫,你速速带我见他。”
“啊?”那人拖长音的说了一声,随即有些为难“那……那……”呢喃两声,最终耷拉着脑袋:“好吧,您随我来。”
当下在前方引路,后面孙傅跟着他,兜兜转转,来到一处屋舍。
孙傅看窗户打开,里面寂静无声,远望去能见一人盘坐于床上,点下头:“有几分气度。”
前方的侍卫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,里面传出一声“进!”,方才打开:“郭兄弟,有尚书大人前来。”
让开身子,孙傅迈步而进,床上的郭京睁开眼,看着面前的孙傅一笑:“我已知晓,可是为城外齐军而来?”
孙傅两眼睁大,面色诧异。
赌中了!
郭京嘴角勾起。(本章完)